闲人随笔
————品味、境界、价值观与艺术
宫延明
又要出书了。据说白石大师到了晚年才出版了自己的专辑,而如今我等也能频频出版,荣幸之余,有点
纠结。胸中无锦绣,凭啥作《三都赋》,到头来只怕连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书贵还是纸贵了,玩笑话啊。请谁
作序倒一直是个话题,那些年有一股“掉旋风”,名嘴大牌“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晕。说穿了,在意的无非是“ 伯乐 ”说话的分量以及系在同一“生物链”上的利益,想来多有些包装之嫌。人那,
有时候就是贱,就像琉璃厂某些“ 专家 ”只要给1000块就能出具鉴定书,你的 “ 秦砖汉瓦、和氏璧 ”就可以价
值连城。明知是儿时游戏,却还是要心存侥幸自欺欺人。真的旁观者未必清,真的其实作品自己就会说话。拉
大旗做虎皮,万一弄巧成拙把自己包装成一只布老虎贻笑大方,还不如把赤裸的自己兜出来,给读者一个真实
的交代,也对自己的做人作画给一个相对准确的注释。为什么不呢?
艺者,小技也,在这复杂多元的社会结构中,似乎微不足道,在以食为天的民众看来也有些不务正业。然
而文化艺术却时时关乎大道,纵观中国传统文明的五千年,文化又哪朝哪代不是社会的灵魂。书法绘画最初是
为了记录,后来慢慢就进化成了欣赏的对象,慢慢就诞生了《书谱》《画谱》。
艺术,说到底是个技术。技法的锤炼,说的是对笔墨的擒纵和对线条的表达能力的把握。时任书协副秘书
长的张旭光先生认为:首先到位,而后有味道。比如歌曲、戏曲,你首先要唱满拍节,让人觉得靠谱,然后通
过轻重缓急、身姿手段、声色眼神等细节来润色、丰富使有灵魂。华彦钧的休止符、梅兰芳的兰花指、严凤英
的秋波简直就成了绝版。看霍春阳先生创作,开始提笔,双手举过头顶,凝神静思。会看的就知道老师“未成曲
调先有情”了,然后“霍坐促弦弦转急 ”,偃扬顿挫、润涩迟疾“莫不中音”,以至“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
鸣”。而这些,都是通过技法的娴熟出神入化的。
技法的本身并没有征服力,戏曲、音乐、书法、绘画,真正能扣人心弦的其实是味道,那是作者、表演者
用了心的。不少人都声称自己是在用生命用热血作画的,然而又有几人不是在吹牛。画匠写形,画家写生,文
人写性。写生是一个跟大自然对话的过程,需要画家用心去观察、去解读、去表现。坊间有个段子:说一个农
民跟一个放牛娃正在争论着牛角在前还是牛耳朵在前的问题莫衷一是,一个画家插嘴说牛角在前边,因为他经
常画牛,了如指掌。而对文人来说,更确切的叫做写心写性,那不是简单的复制生命,不是照葫芦画葫芦。花
草树木山川虫鱼鸟兽,也有喜怒哀乐,需要带着感恩的心去倾听去领悟。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彼此之间
心照不宣才是境界。并以对象做为载体,以表达个人的感受,抒发个人的情怀。无一点一线不是道德,无一招
一式不是文章。贾岛推敲月下门,东坡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去感受“猛兽奇鬼森然欲扑人”,一时成为佳话。当
我漫不经心踱过一棵小草,又猛然回过头,俯下身小心翼翼拔起仔细阅读的时候,也许有人觉得我神经病。我
无意作秀,世事能行多具癖,君还是见怪不怪吧。
如果说艺术品也分善恶的话,窃以为明净简约、舒卷自如、中和大气以为善;枯俗平庸、粗黑暴戾、目眦
尽裂以为恶。黄宾虹常把画分为能品、妙品和神品。认为能品者“美在表皮,一览无余,情致浅而意味淡,故初
喜而终厌”。“若夫风骨嶙峋如高僧隐士……”刚毅木讷,韬光养晦,骤观如拒人千里,然非虚心静气,严肃深思,
难于嶙峋中见出壮美,平淡中辩得隽永。我常说的“魏启后不死”,也是因为魏老蕴藉多致,耐人寻味,初看平平
而终见妙境。霍春阳先生以为真正养眼的是大象,厚积薄发,看似寻常最奇崛。用拉呱一样的艺术表现,“ 低眉
信手叙叙弹 ”,却每每微言大义,润物细无声。相比那些搜尽奇书打草稿,语不惊人誓不休,哗众取宠却空无一
物,君意下如何?很欣赏刘墉刘文清的一个对子:“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涵养转深沉 ”。北京一位小有名气的山
水画家,我就经常不敢恭维。仿佛是一个无道的樵夫,胡乱的砍伐了一大堆,就那么丢在丘壑之间,让其无聊的
发黄发灰,感觉堵得慌。相反我更喜欢简洁明快的调子,饶了读者吧,以派遣他们纠结的压抑的梗塞的心。这才
叫善,才叫贡献。
艺术,小技也。而小技者能时时放眼大道,成为非常之观,宋人云:“非有志者不能至焉”。艺术作品屡屡是画
家的心电图,其文化修养、思想境界、生活品位等也在纸上一览无余。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然俗人
论画,多以技法言高下,不知古人之性情,这便成了艺术欣赏的一个误区。至于人心不古的话题,后面还要交代。
往大里说,所谓品味又是一个人生价值观的体现。当年赵子昂训其子雍作界画,黄宾虹以为“ 古人艺事无不
从规矩方圆而来 ”。在我看来,其深层的用意也许是在教其子首先做人。古来就有画如其人之说,画家圈子跟别
的人群一样,也是生、旦、净、墨、丑五脏俱全。许慎以为:书者“从聿者声”,画者 “象田四界”。形象的说,书
法就是用笔说话,画,就是笔墨的自留地。人们嘴里说的、笔下写的,未必是真话。书画之所以叫做“心声心画”,
就是它能不自觉的、躲不开的客观的表现画家的内心轨迹。赵子昂强调的是心正则笔正,黄宾虹“刚毅木讷”也是
要告诉我们先做人后作画,宁直,宁拙。
上面说到书谱,画谱。这里想说的是,做人也要有谱,也要守规矩。不幸的是,人心不古又是当今社会道德
伦理的一个重灾区。好多年来,听猫叫学猫步似乎成了社会特殊时期的一种时尚。好多人不明就里,盲人摸象般
的把索取、享受理解成了其人生的价值观。极度的自私与贪婪,让某些人越来越变得浮躁、焦虑、虚荣、自卑,
脸都扭曲了。眼睛偏偏盯着那些邪门出神,只有一个信念:发财才是硬道理。在金钱的旗帜下,什么正义感、社
会责任感,什么聪明才智、道德文章,什么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不幸全都夭折了。相反能够怀揣梦想,释放正
能量的谦谦君子却往往显得不识时务。如此说来,倒是古人叛逆了。人一旦丧失了灵魂,他就是一堆肉。上足了
发条一样地疯狂敛财;不择手段地哄抢掠夺;走火入魔地强调“生存”。猎食本来是虫鱼都会的事情,竟然成了某
些人们的唯一信仰,他们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吃饭”。可怜的是,他们吃的不是饭,住的不是洋房,开的也不是豪
车,一色的都是虚荣、攀比。说白了,无非是怕别人不关注。为了虚荣、享受,他们拆碎了人们的心,也蚕食着
民族的梦。书画界也没闲着,水涨船高了,也就鱼龙混杂。一些书画流氓,似乎看破了红尘,于是纷纷滚进红尘
中顺手牵羊拽几张饭票,竟一不小心成了“大师”。不是危言耸听啊,我真认识一位公子哥,据说跟美鞋混的很“默
契”,据说去潘家园花百八十块买一幅行画,请个会写字的人帮忙落款,就能在国内大师级拍卖公司“拍”出了令白
石大师绝食的天价。竟然忽悠得那某些地方官吏苍蝇一样跟在他的屁股后面闻味,竟然令莘莘“流丝”们肝脑涂地从
此越发 “宁信度,无自信也”。事实确是,大把大把的民脂民膏就这样成了他们的盘中餐。“流丝”们羡慕人家那是大
刷,其实恐怕言者也未必知道褒贬。你还别说,这些人往往自命成熟,可怜他们连成熟与早衰的定义都理不清楚。
偏偏不识好歹,还真拿自己当了“好猫”,用俨然一个成功人士的苦口婆心“传道、授业、解惑”:“ 先名人,后字画 ”、
“道德算老几,才能不好吃”、“要积极适应社会啊,别等社会来适应你”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够了!厌恶之余,就
像恍惚之间牌坊下边一个荡妇赤裸裸拍着赘肉,声嘶力竭地直播着人类的动物本能。跟这些人讲道德、讲品味,你
能吗?既然听不懂人话,我还能说什么. 再借用一个宋人的句子吧:“修已知道你”,懒得纠缠。
突然想到了古装戏中的两个角色:一个是和尚,一个是太监。和尚是上净下空,就像黄宾虹先生说的刚毅
木讷仙风道骨,昂首于青山白云间,虔诚地陪着日升日落,吸收着日月之精华,固然清贫,却毕竟是上人;太
监则下净上空,精于钻营,附身于深宫角落,用眼角淫邪地瞟着主子的神情,装了一肚子的贵族牙秽竟不觉得
恶心,虽体态丰盈,但终究是个奴才。
空,越来越欣赏这个字眼。我不是佛家信徒,但我能听得懂禅语。佛不是神,也不是一尊雕像,它是梵文
原音,翻译成汉语那叫智慧。净空大师也说,我心即佛,不用迷信。聆听净空讲座,经常如释重负。也难怪那
些不学无术却精于“ 脑筋急转弯”的现实主义者,那些贪官污吏,那些为富不仁的小丑,满脑子的物华天宝,哪
里还容得下人杰地灵。
人的生命只有两站:第一站是在人们的笑声中哭着降生,第二站是在人们的哭声之中笑着“上路”。相反,
要是人们用笑声送你,那肯定是你生命的败笔。人活着叫做视频,死了叫做照片,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人活着就该用心经营这无悔无愧的生命,就应该去创造价值,而不是使用价值。用行为摆好本该属于你的姿势,
等待着不期而遇的死神的拍照。人人心中都会有一座坟,人的生命就是在给自己写墓志。首先立德,然后立行,
德行兼备方有资格立言,这样的生命才有价值。
生命不是守株待兔,不耕种,则无从收获。连续剧《八仙过海》主题曲唱道:“吃得苦中苦,正果才修到”。
生命不在乎长度宽度,而在乎高度和厚度。只要怀揣梦想,就不会寂寞。幸福 不是锦衣玉食不是声色犬马,自
信的人宁愿选择智慧和尊严,那才是生活的主调。我要是死死盯着社会的空档,不时地玩弄些技巧寻找“破门良
机”,也就没资格搞艺术。佛家、道家、基督家乃至“马家”,不是都讲究因果关系?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
心备焉;积欲成渊,积怨成仇,而德行日下,祸虽未至,福已远矣。福报,就像你看得见的储蓄。经常作恶的
人,就像一个挥霍无度的壮年,必有一个褴褛的老年。在物质与精神之间,好多人在纠结在徘徊。古人云:学
术有专攻,那何不走好自己的路,看着笑着这满大街的形形色色,听着欣赏着着路边的呕哑嘲哳以及银子的撞
击声,淡定从容,闭目养神。既然有舍必有得,那就宁愿舍鱼而取熊掌。看淡人间得与失,心无旁骛,只有“敬
亭山”。
上次出版的时候,曾作过《闲人散记》。其实我哪里闲得住,经常发表一些与时相悖的“歪理邪说”,往往让
朋友们不解,感觉我这是吃饱了撑得。呵呵您错了,粗茶淡饭、布衣素衫,不会尿糖的,还不如说我这是没事闲
得。于是就刻了“闲人”的闲章。自命闲人,除了自嘲,也是我的梦想。就像当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
俱欢颜”一样,我的价值观就是弘扬民族精神。用手中的画笔,用德行用智慧去传播真、善、美,去拯救那些幼稚
的麻木的冷漠的灵魂。同时也希望主宰文化艺术导向的组织管理机构能像中纪委一样的壮士断腕,能像中足协一
样的样刮骨疗伤。正本清源,莫让苍蝇有缝可叮———这样,中国梦就不是“做梦”。近一两年来心里总有些湿润,
“毛爷爷,习大大”,有了这样暧昧的称呼,好像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好多朋友不愿谈政治,我想谈伦理总可以吧。
临窗远眺,思绪良多,雾霾过后,似乎看到了晴朗。还是用那首旧作《西江月》作结吧:
春 雷 轰 了 春 困 ,
春 雨 乱 了 春 红。
残 花 飞 过 旧 长 亭,
诉说 当 年 痴 梦 。
闲 雅 细 梳 绿 柳,
无 聊 漫 洗 梧 桐。
危 楼 假 寐 数 雷 声,
窃 笑 双 猫 窜 动。
—————— 时甲午年夏月于 觅石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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