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木已成舟 |
木已成舟
文/许多余
我首先想到的是“鬼”。 在中国乡间,鬼与神被天然联系在一起,成为虚幻而未知的敬畏对象。古代思想史学者们常将“宗教”与“鬼神观”兼而谈之,大抵正因如此。乡野的广袤与隐逸,以及由其诞生的无数幻象,使人们百思不得其解,从而产生敬慕与膜拜之情。文人多热爱自然,常有隐逸之心,愿得陋室山水间,孤独浊酒,与清风谈,皆因慕其神秘与悠远;即使远走他乡,客居繁华之地,也无法消除其对于简单、质朴生活的向往和眷恋。 所以,鬼,不单纯只有厉鬼、恶鬼、苦鬼,也有温良和善之鬼、欢乐之鬼、庇护之鬼。木鬼,当然属于后者。煽情的抒情诗人常寄情于草木,尤擅长虚构家乡村口场景:“.....那棵老槐树下,多少故事与身影。”如此场景似真似幻,真伪难辨,但情感尚且真实。而我所居住的乡村,依山而不傍水,山岚跌宕起伏,并无所谓村口,家门前也无大槐矗立。田埂上的几株小槐,周身布满利刺,常刺痛人于不经意的松懈间,我对之并无好印象。 记忆中古老的槐树,散落于马路旁,塘埂边,或沟壑里,逢春万花齐放,风拂过,不计其数的雪白的槐花在枝头乱颤,香气四溢。目之所见之槐,树身造型奇异,弯弯曲曲,忸怩作态,黝黑枝干直刺苍穹,悲怆而苍凉。偶有树心被蛀空者,蝼蚁奔忙期间,不舍昼夜;其诡异之象,令人浮想联翩。 以上基本概括了我对艺术家木鬼的印象。温润、和善、欢乐、真诚,貌似豪爽、放荡不羁,实则内心谦逊,倔强,温暖,孤独。我曾观察过他一个人处于短暂的沉思状态,目光中有冬日古槐之庄重、挺拔、坚韧与苍凉。 近些年,我几乎不率先提出问题了。问题太多,就摆在那儿好了。所以,我只揣测,木鬼,为何取此名?“宦栋槐”为其本名,槐分二,为木为鬼;木鬼合,而为槐。木为肉身,鬼为精魂;近视之,灵与肉分离,各呈其象;远观之,灵与肉合二为一,不可分割。近者所见,只为人之庸常;远观之象,方为艺术家虚实内在。 这种对于艺术家人格构成的揣测,带有荣格的性格分析和罗兰巴特的结构主义色彩。我以为也并不虚妄。翻看木鬼的画作,以及他的朋友和一些批评家的描述与论述中,你会发现,事实就是如此。 “艺术家首先要变成非人的一些人。他们艰难地寻觅非人性的踪迹。在大自然任何一处都遇不到的踪迹。”① 木鬼的《纠缠》系列(我们可以称之为“实验水墨”)正是阿波利奈尔对艺术家做出苛刻到几乎“变态”要求的“非人”与“非人性”的作品。《纠缠》系列的大多数作品,诸如《启》、《城市交响乐》、《梆》、《吊》、《映》、《局》等,艺术家以前所未有的富有实验性的大胆水墨语言,将汽车、轮胎、高楼、乐器、人、烟囱、下水管道、扑克牌等扭曲、变形,以夸张的色彩,赋予作品阴森、恐怖、荒诞的超现实主义气质。这些作品散发出一股邪恶的诡异之气,将工业化社会野蛮、强大的进程与置身其中无法逃脱与回避的脆弱、无力个体,巧妙而紧密地纠缠在一起——牵引着它们的,是冷漠、野蛮、无所不摧和让人颤抖的,无比真实的现实生活“暴力”。 木鬼在九十年代就有如此惊人的前卫意识,让人惊叹。《纠缠》系列是当代艺术(史)进程中重要的水墨文本,是一批实验水墨② 杰作。该时期的艺术家,直击现实,而不拘泥于现实;充满幻想,而不沉溺于幻想。这是艺术家创作的“鬼”时期——彼时的艺术家,大胆,前卫,无畏,放肆,语不惊人死不休。他咬牙切齿,浑身穴位插满钢针,虽手无寸铁,但肌肉发达,青筋暴起;他目光坚毅,身体呈圆弧状弯曲,绷紧如弓,仿佛随时会将自己愤怒的脑袋当利箭射出去。 当然,木鬼在创作上绝不仅仅拥有前卫、先锋的突围意识,有些时候,他有意祛除了自身疯狂的“鬼气”,而将心灵净化至植物般纯净的“木质”状态,仿若一头优雅踱步的老牛,吃着沾满露珠的嫩草,精心养育着绘画的的“食草家族”。他于1992年创作的《老墙》,1993年创作的《清音》,1994年创作的《嫁》,1995年创作的《情爱》等,都竭力呈现“食草”般恬静而神秘的心灵空间图景。 在“木”与“鬼”之间构成的这种艺术风格的徘徊、往复与循环,是艺术家某种精神与情感的选择。艺术家因破坏现实的需要,而保持某种精神的强度,这种张力在遭遇心灵旅行中的柔软之时,就会暂时放下对立,并向心灵中的美妙部分妥协——“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善于选择,以便形成它们,而一点也不败坏它们;然而假若我们从来就不曾形成过或者败坏过它们的话,那也就无从做出选择......能摆脱这个循环的人就幸福了。”③ 摆脱精神与情感的循环之后,貌似幸福的艺术家开始回归到“人”的层面。此时的木鬼,如一位“庸常生活的抒情诗人④”。从《儿时梦》《浴呓》到《格斗》,以及《同床异梦》《夜里的汽车也在飘》等,这些作品着力展现艺术家的个人生活和记忆情景,画面中的个人体验,有时间和青春的悄然流逝,以及梦想的矛盾、尖锐、遥远与飘浮。 真正的幸福,来自幻想、假借、意淫式的愉悦。 木鬼2000年以后的作品,则多具有虚幻的自在洒脱之感。在看似不羁的肆意表达中,飘散出神性的自在光芒。诸如《垂钓图》《山泉林下》《非佛非仙人出奇 半痴半傻画更好》《一壶浊酒喜相逢》等,不论是抒写世间万象、人情冷暖,还是描摹灵魂的练达、孤傲与超脱,均洋溢着传统文人画中想象的“仙气”。 纵观木鬼的创作生涯,其路径大致可以做出如下总结:鬼—木—人—神。期间,有摇摆与反复,跳跃与错置,坚守与重构......间或也有细微变化,如《喝酒是种状态》等作品的自嘲或调侃,但并没有对其创作的“动脉”构成大的影响。这其间,创作风格的树立、徘徊、反复、挣扎与转变,虽全非艺术家个人所左右,但其转折所带来的欢悦与痛苦,收获与失损,唯艺术家自我知晓。 “成仙”后的艺术家,仿佛回到了古典水墨的山水与禅意中,“在无形与有形的屏障中自由穿行⑤”,自得其乐,冷暖自知。 此时的木鬼,正以他的鬼斧神工,精心雕琢被蝼蚁啄蚀日益枯朽的槐木,并最终将其打造成一叶精巧的扁舟——这艘灵与肉之舟,早已在汹涌的人海中起锚,载“鬼”向远方,波澜不惊,入无人之境。
参考文献书目:
① 阿波利奈尔《论绘画》。上海人民出版社。
② 参见百度百科。实验水墨,也称“抽象水墨”。 有批评家称之为“中国本土的当代艺术”,“它是中国现当代文化发展过程中的产物,也是后现代文化的产物,更是中国水墨自在、自为、自律的产物。它受到过西方现代主义的冲击,但不是西方的;它植根于传统文化,但不是传统的;它是当代社会中国人特殊的感受、感觉状态和精神状态的创造性表达。”
③ 帕斯卡尔《思想录》,26-991(6)10-243.上海世纪出版集团。
④、⑤ 引文出自《历史真实与艺术本质:西方现代艺术评述》,李黎阳著,金城出版社。
木鬼兄长,愚弟不才,行文缓慢,但着实用心书写,请过目。 不足之处,望涵谅。 该文您可随便处置,策展前言,画册评论,或其他。若觉不好,弃之不用,也无关。 希望没有耽误您的展览大事。 他日欢聚,需奉画慰藉。哈哈 敬祝 秋怡。
——多余。 2014年10月5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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